我一直都在说，有时候需要有人去扇公检法两巴掌，让他们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也说过，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法院之后得出的猜测往往都是最后结果。这两句话在孟荣展案里都得到了应验。

此次北海行，我亲眼见证北海市银海区人民法院吸着纳税人的血干尽了人间丑事。

就像某位博友所说的，这是一座刀城。我在后面加了一句，盛产无耻之徒。

来之前由于是名金柱粉，也因为大致阅读完了所有的案卷材料，我自以为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能够以一个理性的入门级法律人的视角客观冷静的看待整个案件，哪怕它水深似海暗藏杀机。

但“料到”和“经历”、“从容接受”不具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我还是一样愤怒到发抖，一样形象尽毁地向实施暴行的法警们吼叫，拍铁制的椅子拍得双手生疼。况且，我没料到两件事，一是案件背后赤裸裸的政治斗争比我所知的肮脏百倍，二是检法人员的水平低得如此惊世骇俗。

我答应了青石律师把我看到的都说出来。接下来，我会尽力做到这件事。

以下先交代背景。

在得知杨律师和李律师是本案第一被告的辩护人后，我推掉了师父给的一个案件，排出几天的空档，巴着李晓军的辩护律师让他捎上我。于是我和另外一位实习律师小宁一起，在二十号跟着被告该律师来到了这座容不下正义的城市。

背景交代完毕，以下是我的所见所闻。

二十一号早上八点我和小宁到法院抢旁听证，前面已经排了二十多人，家属模样的人们躁动不安，唯恐少了这么一张纸便不能看到自己的家人的审判过程。我顺利拿到了传说中的旁听证，看到公开审判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心情有点复杂。法院大厅门口聚集了十五六名法警，安检阵势浩大，我平生最讨厌安检，摸出实习证想直接过关，却被告知旁听人员不论身份一律安检。我说安检可以，案卷和茶杯我要带进去没有铁观音我活不了。一番争辩后，他们要求我把茶喝一口，然后让我带进去了。那阵势防公民跟防僖谎孟袼腥硕家痴ㄒ┖诘羝品ㄔ核频摹＝敕ㄍズ螅ㄍネ獠皇贝凑瓷际粲诿慌傻脚蕴さ募沂粼诟ň缌艺车那榭觥

我趁杨律师得闲时厚脸皮地去讨了个签名。九点钟召开庭前会议。杨律师去了约十五分钟就孤零零的回来了，一直到庭审前他都在埋头看案卷（我对此并不意外，根据上一次庭前会议的状况，我猜到是他跟检法谈不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旁听席上开始骚动，开始有不明状况的人大声埋怨法院办事不力玩弄旁听群众。我跟他们解释了庭前会议的性质以及自己对其所需时间长度的猜测（我说大约一个小时），群众于是更加不满，说法院安排不当不该庭审当天才开。我再度解释道庭前会议已经召开好几次了。此时书记员才大声发布官方说法，劝旁观人员耐心等候。

到了10点一刻左右，庭审正式开始。从审判长核实被告人身份情况时起庭审气氛便剑拔弩张。由于被超期羁押两年多时间，孟荣展根本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懑之情，一张口就非常呛人，称自己的身份是良民且一直是良民，审判长顿时有些尴尬（我个人认为这次审判人员的选择非常有心机，审判长说话慢悠悠，且带着很浓的北海口音，在前期采取拖延战术，想打压孟荣展的锐气）。从李晓军开始，被告人就相当配合了，加快了庭审节奏。

核实完被告人身份情况之后，合议庭开始询问各被告人是否申请回避。孟荣展让李金星律师和杨金柱律师为他陈述意见。李律师、杨律师语气坚决地先后提出要求所有审判人员回避、所有公诉人回避，并陈述了理由。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申请回避不是目的，因为即便上述人员全体回避了，也不过是换一批傀儡而已，律师的目的是抖出法院和公诉人的如下违法行为：法院1、超期羁押多名被告人却不予以取保候审，2、在庭前会议中决定不予启动非法证据排除程序，3、不予调取讯问时的录音录像；检察院未补充侦查便直接变更起诉，追加被告人罗成，增加了吴慰良的一项罪名，将起诉孟荣展受贿的数额由30万元增加了70万，变成100万。审判长其间多次打断李和杨的陈述，认为他们没有在阐述申请回避的理由，李和杨称自己是在陈述以上人员同案件具有其他利害关系，会影响案件的公正审理，力争自己的发言权，这些小冲突为后面的庭审最终的剧烈冲突埋下了第一个伏笔。

休庭20分钟后，庭审重新开始，回避申请不出意外地被全部驳回, 李和杨于是申请审判长和检察长回避，被当庭驳回并不可以提出复议，上午庭审结束。结束时，我在旁听席第二排上说，这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前面的一个大叔转过头看看我，带着不解的表情。

下午我和小宁先打印了一些资料才赶到法院，此时公诉人已经开始用与标准普通话基本无关的北海普通话宣读起诉书，旁听群众听得昏昏欲睡。宣读完毕后，公诉人开始对孟荣展发问。公诉人的水平实在低得令人发指，一开始抛出了几个开放式发问，孟荣展借机对案情进行了长篇陈述。见发问无法达到目的，公诉人匆匆抛出了一连串封闭式发问，如“你的意思是你没有受贿是不是” “你现在是不是要翻供”“你既然说自己无罪那一审时为什么做出了有罪供述” 等，孟荣展刚开口要回答其问题便被他咄咄逼人地用下一个问题打断。孟荣展大喝一声：“现在到底是你回答还是我回答？干脆你帮我说算了！”此言一出，庭上下皆骚动，李金星律师举手发言说公诉人的态度过于恶劣，要求审判长训斥公诉人，并要求给孟荣展一瓶水。审判长于是要求公诉人注意其发问方式，不要连续追问，法警随后给孟荣展送上了水。 W检察员的嚣张气焰被完全打压下去了，调整了一下后，他丢出了一个问题：“你是通过正当还是不正当手段获得招标代理公司的资料的？”李律师立马提出反对，认为该问题是个诱导式发问，公诉人应该详细解释何为正当何为不正当。审判长支持了李的说法。W检察员至此已经失尽气势，于是换了一个检察员继续讯问并草草收场。

到李金星律师向孟荣展发问的时候，李律师进行了一个个开放式发问，通过孟荣展的陈述逐渐揭开与案卷材料截然不同的一幕：孟荣展仓促接到主管工程的工作，其没有招投标经验也并不熟悉招投标的程序，其没有权力最终决定招标代理单位的人选，其没有向王世远等人索要好处费。李律师于是问出了本案件最核心的问题——为何孟荣展在讯问笔录和情况说明中皆承认自己受贿30万元。

孟荣展开始陈述自己被纪委双规期间纪委如何对他进行问话。他陈述得非常详细，从纪委如何用检察院的专用车将其运至南宁桃园酒店，到每一天纪委派来了什么人对他说了些什么威胁性的话语，都一一说明。十几分钟后公诉人和审判长的肢体动作表示其已经不耐烦了。在孟荣展讲到纪委谢处长亲自来对其进行讯问时，公诉人抗议道被告人说得没完没了漫无边际严重影响庭审进程（我个人感觉有报之前一箭之仇的成分），要求审判长制止被告人对此问题继续发言。审判长于是打断孟荣展的发言，要求其仅对案件事实部分进行陈述，不要讲“无关的内容”。李律师抗议说程序性事实也是案件事实，况且孟荣展所说的内容全部都紧扣着提问和案件事实，审判长没有理由制止。审判长暂时妥协，让孟荣展继续陈述。此后审判长又数次打断其发言，在孟荣展讲到纪委谢处长亲自来对其进行讯问时，公诉人和审判长一齐发力，再次要求孟荣展停止“讲述证据的形成过程”。李律师忍无可忍，大声指责审判长无视刑诉法剥夺被告人的发言权。杨金柱律师的博客中对该过程的描述已经非常详尽了，我在此不便赘述。

在激烈冲突后庭上一片混乱，审判长直接喊来五六名法警围住李律师所在的桌子，命令他们将其强行拽出座位，李律师的位置上传来撞击桌子的巨大声响。杨金柱律师站起来训斥法警和审判长，被第二波法警拖了出去。孟荣展在座位上捶胸顿足，怒砸桌子，大喊：“你们干脆把我拉出去毙了！”然后绝望地起身向其他待审被告人所在的地方走去，一群法警蜂拥而上将他控制住，动作幅度极大，似乎有击打的动作。旁听席上的一位普通人员冲上去想拉开控制孟荣展的法警，被另一群法警七手八脚地扯住并按倒在地。我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拍椅而起吼道：“你们怎么打人！”此时旁听席上群情激奋，大家纷纷起立痛骂法警和合议庭，有不少家属开始跟法警推搡，场面混乱不堪。孟荣展的妻子叶志红一边大喊“孟荣展你不要怕，要死我们和你一起去死”一边被法警拖走。审判长叫来了更多的法警，旁听人员叫道“还审什么审律师都被拖走了”，然后集体离席。

在法庭外面不见伍雷的身影，杨金柱律师一直在打电话，反映庭审情况。冲击法警被拖走的旁听人员被戴上手铐丢在办公室外的椅子上，神色萎蔫。但就在这种情况下，过了十分钟合议庭依然决定继续庭审。法警花了五六分钟把孟荣展带出来，审判长对他说：“孟荣展你的两位辩护人已经被逐出法庭，根据刑事诉讼法的规定法庭可以继续审理，你是自行辩护还是另行聘请律师？”

孟荣展说：“我另行聘请。”

审判长又问：“你打算聘请谁？”

孟荣展指一指辩护席：“我还是聘请原来那两位律师。”

审判长跟两边的审判员商量了一下，说：“他们已经被逐出法庭了，你不能继续聘请他们，只能聘请其他律师。”

孟荣展似乎愣了。审判长继续问：“你是自行辩护还是另行聘请律师？”

孟荣展：“我脑子一片混乱，我做不了决定。”

审判长：“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决定？”

孟荣展：“我不知道，我脑子一片混乱，我做不了决定。”

法庭开始沉默。直到约5分钟后，审判长才问孟荣展是否考虑清楚。孟荣展还是重复那一句话，说做不了决定。

我在旁听席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休庭啦。前面的法警转过头瞪我。我们那一排和前一排的旁听人员也开始此起彼伏地叫休庭，场面骚动了一下，审判长敲了敲法槌，然后继续干坐。过了一阵，辩护席上有一名律师向审判长提出休庭请求，审判长顺着这个台阶下了，把其他被告人叫出来，正式宣布休庭。此时，我前面的大叔大声说：“这真的是一块神奇的土地！真神奇！”

我认出来了他，点点头，说，真的很神奇。

至此，就是我看到的关于庭审的一切了。

休庭后某律师捎我们回酒店，我想起来伞和茶杯遗漏在法院了（后面我的茶杯又被法警缴掉，喝多少口都没用），便返回法院。到法院的时候法院外围聚集了十多个人，我定睛一看，是杨金柱律师坐在法院主楼的阶梯中央打电话。

我回到酒店刷微博才知道杨律师要实施静坐计划。北海的天气很不好，断断续续的下雨，我无法想象这次绝食静坐会对杨金柱律师和伍雷律师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

由于积压的活太多了，我没能在北海声援杨律师他们的活动，不得不在22号返回了南宁，加了一个晚上的班，一直刷微博，直到今天才写出了这篇博文。

我无法跟他们一同去抗争，所以，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了，我只能把所知的东西告诉我身边的所有人，帮助大家去感知和评断。

也让大家知道，我是怎样在一天之内对那座城市恨之入骨。

因为我眼睁睁地看着检法轮奸了法律，还扇她两巴掌骂她婊子，律师们把她扶起来擦去血迹为她发声，却惨遭检法痛击。一切多么不堪入目。